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奎托姆城外的道路坑坑洼洼,像被巨斧劈过的朽木,积着灰黑色的雪水——那是冻土融化又冻结的泥泞,踩上去能陷到马蹄的一半。灰暗的云层层层叠叠,将天空压得低低的,像块浸透了墨汁的破布,边缘泛着脏兮兮的铅灰,透着令人窒息的压抑。马背上的润士?丹裹了裹那件内层缝着银毫羊皮的褐红色斗篷,斗篷边缘的流苏沾着冰碴,在风中轻轻晃动。他回头望望参差不齐、修补痕迹明显的奎托姆城墙——砖石的缝隙里还嵌着去年战争留下的箭簇,锈迹斑斑却依旧锋利,在阴沉的天光下泛着冷光。润士?丹表情复杂地用力吸了口清冷的空气,喉间泛起冰碴般的凉意,又摇摇头,仿佛要甩掉什么沉重的念头,随即策马和十几名侍卫向远处而去,马蹄踏过冻土,发出“咚咚”的闷响,像敲在空心的陶罐上。
空荡而冰冷的荒野上,一阵阵刺骨的寒风呼啸而过,卷着枯草碎屑打在马脸上,疼得马匹不住甩头,鼻孔里喷出的白汽瞬间被吹散。只有偶尔几棵树木孤零零地立在远处,枝桠扭曲如鬼爪,光秃秃的白色树干在风中抖索,树皮裂开深深的沟壑,像被剥了皮的巨人骨架。地上的积雪早已被风吹成散乱的雪堆,露出下面枯黄的草茎,在风中发出“呜呜”的哀鸣。
“哗啦!”一群凶鸦从不远处的枯树林里惊飞而起,黑黢黢的翅膀划破铅灰色的天空,留下刺耳的聒噪,粪便像黑色的雨点般落下。润士?丹警惕地扯马回头,缰绳勒得马颈弓起,鬃毛直立,而身边十几名侍卫也急忙拔出长剑,剑刃出鞘的“噌噌”声在旷野上格外清晰。但见树林中,穿着红色披风的赛宾?仑尼带着数百人快马而来,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,像一团燃烧的火焰,映得他冻得发红的脸颊更显热烈。
润士?丹眼中闪过一丝诧异,勒住马缰,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马鞍上的雕花问道:“你怎么来了?”
赛宾?仑尼策马来到近前,马腹几乎贴着润士?丹的坐骑,上下打量着安然无恙的润士?丹,冻得发紫的脸颊上绽开一抹笑,松了口气道:“你要再不出来,我就要和赛索带人进攻奎托姆城了。”
润士?丹扫了眼赛宾?仑尼和他身后魁梧如铁塔的赛索?丹,随即欣慰地笑了笑,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:“耽搁了一晚上,以后要有点耐心。”说着又扫了眼赛宾?仑尼身后的骑兵,他们的马蹄边卷起细小的雪尘,“这是哪来的骑兵?像是久经沙场的样子。”
赛宾?仑尼松了口气,扯马与润士?丹并肩骑行,呼出的白气在两人之间散开,很快又被风吹散:“萨沙老爹派来的。你走那天,他不是来弗林锡购买军械吗?您亲自和他说过要来奎托姆,没两天他就派来几百骑兵,说现在形势混乱,野狗都敢啃死人骨头,让我带这些骑兵来接应您,免得路上出什么岔子!”
“嗯,萨沙老爹一点就透!”润士?丹微微点头,目光落在那些骑兵身上——他们虽然穿着伯尼萨人的粗布战袍,领口和袖口却露出乌坎那斯特有的羊毛袖口,尾巴尖还缀着青铜铃铛,又侧脸看看身后那些长条脸、眼神阴鸷如鹰隼的乌坎那斯骑兵,向赛宾?仑尼道:“这些也不像是雪雨湾的人。”
赛宾?仑尼笑了笑,露出两排整齐的牙齿,在阴沉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白:“对,这些是雪雨湾外散落部族的人。他们的部族都被疯牛斥不台吞并了,男人死了不少,女人和孩子被掳走当奴隶,剩下的都是些拼杀、逃亡的好手,刀口子和心也比谁都硬。”随即感叹道,“要是有十万这样的骑兵,踏平任何地方都易如反掌,哪里还敢在咱们面前耀武扬威!”
润士?丹沉默地微笑着,向身后的骑兵们回身弯腰行礼,斗篷上的银扣在昏暗天光下闪着微光,像落进泥里的星星。
那些冷若冰霜的骑兵看到润士?丹客气的样子,不禁互相看了看,黝黑的脸上露出些微局促,有些不适应地向润士?丹干笑着,眼角的伤疤却因牵动而显得更狰狞,像冻裂的土地。突然,他们像被惊醒的猎豹,猛地将手里的牛角弓拉满,弓弦“咯吱”作响,箭头齐刷刷对准那片枯树林——弓弦紧绷的声音尚未消散,便见一些衣衫褴褛、手持锈迹斑斑刀剑的人从树林里跑了出来,脚步踉跄如醉汉,裤腿破得露出冻得青紫的小腿。
润士?丹无暇惊骇这些骑兵的操弓速度,他急忙扯住受惊的马,马鼻喷出的白汽模糊了他的视线,马耳朵紧张地向后贴去。
这些骨瘦如柴的人见是一群装备精良的骑兵,瘦得只剩皮的脸上挤出凶狠,颧骨高高凸起,却不禁收住脚步浑身发抖,嘶哑的嗓音像破锣般大喊:“留下吃的,不然别想离开!”
赛宾?仑尼扯马来到这群人面前,眉头拧成疙瘩,像两块冻在一起的石头,惊讶道:“你们疯了吗?看不到我们带着骑兵?就凭你们手里这几根烧火棍,也想拦路抢劫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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而这十几个眼珠通红如饿狼的人却不理不睬,佝偻着身子向前逼近,冻裂的嘴唇里吐出威胁,唾沫星子在嘴边结成了冰:“没吃的就留下个人!让我们活过今晚,不然大家都别想好过!”
润士?丹回头刚想吩咐侍卫分发些肉干,喉咙里的话还未出口,那些乌坎那斯骑兵已经张弓猛射,箭矢如雨点般破空而去,“嗖嗖”声带着死亡的呼啸,将对面领头的几个人射成了刺猬。鲜血从箭孔中喷涌而出,染红了脚下的冻土。
赛宾?伦尼望着倒在地上的劫匪,他们的尸体在寒风中微微抽搐,血渍在雪地里晕开暗红的花,他自言自语道:“看来是真饿急了,连命都不要了!”
而下马回收弓箭的乌坎那斯护卫拿起一支沾满暗红血迹的箭,箭头还挂着碎肉与冰凌,他指着树林旁一堆尚有余温的灰烬和些炭黑的人体残肢——骨头上还沾着未燃尽的布料,喉结滚动了一下道:“他们确实饿疯了!连人都吃。”说完挥手让几十名骑兵冲入树林,马蹄踏过枯枝发出“咔嚓”脆响,惊得枝头残雪簌簌坠落。不消片刻,骑兵们便用长矛押出几十个破衣烂衫、步履蹒跚的饥民,他们的脚踝在冻土上磨出了血痕,冻裂的脚掌渗出的血与雪冻在一起。护卫向润士?丹躬身问道:“如何处理他们?”
润士?丹看着这群面黄肌瘦、眼神呆滞如木偶的人,颧骨高高凸起如嶙峋的石块,他从侍从手里接过一大块硬面包,向着对面的人晃了晃,轻声问道:“你们谁见过一个带着金发小男孩的女人吗?浅黄色头发,像阳光晒过的麦穗,一身贵族装扮,斗篷上绣着银线花纹,边缘还缀着珍珠。”
看到食物的饥民瞬间像被点燃的枯草,喉咙里发出“嗬嗬”的低吼,拼命向润士?丹冲来,却都被骑兵用浸了雪的马鞭抽得抱头倒地,发出“嗷嗷”的痛呼,雪地被滚出一道道凌乱的痕,沾着血与泥。
润士?丹举起面包,又问道:“有谁知道就告诉我,这面包就归他。”
“唰”的一声,几乎所有人都举起了手,枯瘦的手指在风中颤抖如枯枝,睁着布满血丝的眼珠紧盯着那块硬面包。
润士?丹眨了眨眼,眼角的皱纹里积着雪粒,声音里带着丝急切:“谁知道什么细节吗?比如她们往哪个方向走了,或者遇到了什么人?说对了,还有肉干。”
“她叫伊莎?”一个搂着孩子的瘦高女人缓缓站起身,她的裙摆在搏斗中被撕开,露出冻得青紫的小腿,皮肤干硬如老树皮,声音嘶哑如破旧的风箱。
润士?丹将面包用力扔到远处的雪地上,面包在雪地里滚出几圈,沾了层白霜。饥民们像疯了般蜂拥争抢,互相撕扯着头发和衣服,发出野兽般的低吼,有人被踩在脚下发出痛苦的呻吟。润士?丹趁机扯马来到这个女人面前,马腹几乎贴着她的肩膀,问道:“你认识她?”
“这个不重要,但我知道她们在哪。”女人说着忙将身边孩子搂进怀中,指缝里露出几缕金色的发丝,像阳光的碎片。她抬眼望着润士?丹,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,像藏在枯草后的冰碴:“您是哪位?为何要找她?”
润士?丹警惕地上下打量着这个女人——她的眉骨很高,嘴唇很薄,虽然衣衫褴褛,站姿却透着股不寻常的挺拔,不像普通的流民。他从怀里拿出一个装满金币的绒布袋,金币碰撞发出“叮当”的脆响,在寂静的旷野上格外清晰:“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,认识金币就好。这些,够你和孩子活过这个冬天,还能买件新皮袄。”
女人却抬头冷笑,嘴角扯出一道讥讽的弧度,冻裂的嘴唇渗出血丝:“几块面包和一袋金币可收买不了我。伊莎夫人待我不薄,我不会为了这点东西出卖她。”
旁边的赛宾?伦尼看到女人不为所动,又瞥见她怀里那个包着头巾却露出些金发的孩子,心中一动,翻身下马走到女人面前,皮靴踩在雪地上发出“咯吱”声:“这个孩子是谁?”
女人愈发紧张地将孩子紧紧搂着,像护住唯一的珍宝,手臂因用力而青筋暴起,厉声喝道:“与你无关!”
赛宾?伦尼看了看不远处火堆里的骸骨——那上面还沾着未烧尽的丝绸碎片,泛着暗紫色的光泽,突然冷笑道:“你们吃了她,抢了她的孩子?”说着猛地一把拉过那个金发小男孩,将他从女人怀里夺了过来,抱着往后退了几步。可当他低头看清孩子的脸时,却惊得浑身一震——这孩子虽然身形矮小如幼童,却长着一张布满皱纹的成年人的脸,眼窝深陷如枯井。
“赛宾,把他扔掉!”润士?丹的声音瞬间绷紧,像拉满的弓弦,带着不祥的预感。
贴身护卫赛索?丹见状,急忙提矛上前,铁矛在阴沉的天光下闪着寒光,矛尖直指那侏儒。而这个金发侏儒男人却突然咧嘴笑了,露出两排尖利的牙齿,像头蓄势待发的野兽:“铁格先生向你们问好。”话音未落,他便将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猛地刺入赛宾?伦尼的胸口,几乎同时,赛索?丹的长矛也刺穿了他的身体,矛尖从后背穿出,带着腥臭的血沫,溅在洁白的雪地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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