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被悟真池水光晕扫过的区域,鬼族士兵的甲胄寸寸迸裂,青黑色的鬼火在肌肤下疯狂窜动却陡然熄灭。骨骼碎裂的闷响密如爆豆,那些悍勇的鬼族战士如同断线傀儡般瘫软在地,原本狞厉的鬼面扭曲成泥,连指尖的鬼爪都蜷曲成枯木状——方才还能撕裂玄铁的臂力,此刻竟连撑起半身都做不到,幽绿鬼气从七窍缕缕逸散,十成修为竟真的折损得只剩一二!这绝非夸饰之词,当最后一缕光晕掠过断壁残垣,广场上横七竖八的鬼族躯体已与凡俗枯骨无异,唯有空气中尚未散尽的刺鼻腐臭,如同粘稠的墨汁般弥漫,无声地印证着方才那场血战的惨烈与残酷。
硝烟如墨,将青石广场染成深浅不一的灰褐。凝结的血痂在石板缝隙中蜿蜒成河,被鬼火灼穿的殿柱仍在冒着袅袅青烟。鬼王宗弟子们踩着断刃与碎裂的鬼角重新集结,破损的道袍下,新渗出的血珠滴落在焦土上,溅起细小的尘埃,瞬间便被干涸的土地吸吮殆尽。有人用断裂的剑柄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,有人用撕下的衣襟死死裹住深可见骨的伤口,烟尘覆盖的脸庞上,血污混着灰渍结成暗红的硬壳,唯有那一双双眼睛,在劫后余生的庆幸中灼灼发亮,如同熬过寒冬的野狼。那曾被死亡阴影彻底笼罩的绝望早已褪去,取而代之的是刀刃舔血后的激昂,如同被反复淬火的精钢,在血泊与硝烟中,终于磨砺出更加凛冽迫人的锋芒。
风穿过残垣断壁,卷起浓重的血腥与焦糊气息,却在掠过广场中央那汪尚未干涸、兀自荡漾着微光的悟真池水时,被悄然涤荡,氤氲出一缕微不可察的清冽。那气息带着晨露般的微凉,混着玉石碎碾后的淡雅奇香,悄然渗入弟子们灼痛刺痒的肺腑,竟让紧绷欲裂的神经微微一松,带来一丝劫后难得的舒缓。
“嗡——”
虚空中毫无征兆地泛起琉璃般的涟漪,光晕流转凝聚,四长老夜无殇的投影骤然自其中凝实。丈许高的身影披着暗金色的长老法袍,广袖之上,玄奥的云纹图腾随着他呼吸般的灵力波动明灭不定。只是那素来锐利如鹰隼、能洞穿人心的目光,此刻却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,眉峰紧锁,其间蕴藏的疲惫如同千钧重山压顶,然而,那份久居上位的威严却丝毫未减,反而因这疲惫更添几分沉凝,如实质般沉沉俯瞰着下方浴血的弟子群。
“肃静!”
声浪不高,却如古寺沉钟撞响,并非刻意运功,却蕴含着奇异的穿透力,瞬间冻结了所有粗重的喘息、压抑的呻吟与劫后余生的窃窃私语。数百道目光齐刷刷仰起,屏息凝神,连风吹过残破旗幡的猎猎声都变得异常清晰刺耳。
“各位!”四长老的目光缓缓扫过前排弟子脸上狰狞翻卷的伤口,扫过少年们眼中尚未完全消散的惊魂与那被血火点燃、新燃起的战意,声音陡然沉了下去,带着一种沉重的分量,“恭喜你们……守住了宗门!”
话音落下的刹那,广场上腾起一片压抑的、带着哽咽的抽气声,那些被强行压在喉咙里的悲恸,随着他口中“陨落的同门”四字,再次翻涌上来,刺痛着每一个人的心。“山门前的每一道血痕,演武场的每一块碎瓦,都刻着牺牲者的名字!”他抬手,郑重地抚过自己心口的位置,法袍之下似乎有微弱的魂光一闪即逝,“他们的魂魄若能归来,宗门必以镇魂香告慰英灵;他们的名讳,将永世镌刻于英烈碑上,受后人香火供奉!”
死寂笼罩着广场,压抑得让人窒息。有弟子偷偷侧过脸,用沾满血污的袖子狠狠抹了把眼睛;有人死死攥紧拳头,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轻响,一片惨白。四长老看着他们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肩膀,声音忽而拔高,如同利剑出鞘:“但活着的人,才是鬼王宗不灭的薪火!”
他袖袍一挥,一道柔和的青光如细雨般扫过下方人群,那些伤口较浅的弟子顿时感到火辣辣的刺痛感稍有缓解,“你们在悟真池神光下突破的桎梏,在鬼族利爪下淬炼出的剑意与战意,胜过闭死关苦修十年!这等以命相搏换来的生死磨砺,铸就的道心之坚韧,才是你们此生最宝贵的机缘,无价之宝!”
这番话如同一把投入干柴的烈火,瞬间点燃了沉寂压抑的广场。有弟子下意识地挺了挺因脱力而佝偻的背脊,感受着体内因生死突破而尚未完全稳固、却澎湃汹涌的新境界灵力;有人回想起濒死之际潜能爆发、斩敌于剑下的瞬间,眼中迸发出炽热如熔岩的光芒。
“当然,”四长老话锋一转,指尖轻弹,数道流光精准地没入广场前方矗立的功德石碑,“宗门,从不亏待功臣!”
他朗声宣布,声音回荡在断壁残垣间:“凡参与此战的幸存弟子,三日内可至传功殿,挑选契合自身的本命战技玉简一枚——品阶范围,从黄阶上品至玄阶中品,按各自修为境界任选其一!另记三百宗门积分,凭此可于藏宝阁兑换所需丹药、法器、灵材!”
“轰——!”
声浪如同实质的冲击波,几乎要掀翻仅存的残破殿顶!三百积分!这足以让外门弟子兑换数枚珍贵的凝气丹,便是内门精英,也能换得一柄品质上乘的法器!有人当场激动得振臂高呼,有人难以置信地用力揉着耳朵,更有几个年轻弟子相拥而泣,方才浴血奋战的疲惫与伤痛,在这实打实的丰厚奖励面前,似乎真的烟消云散了。
“长老万岁!”“宗门威武!鬼王宗不朽!”
欢呼如潮水般汹涌澎湃,瞬间淹没了广场。唯有站在西角落阴影里的黄宗羲,依旧抱着双臂,冷眼旁观。他看着前方那些因区区奖励就跳脚欢呼、状若癫狂的同门,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却无声的弧度,眼中满是毫不掩饰的讥诮:“战技玉简?呵……传功殿那些压箱底的货色,翻来覆去就那几套陈芝麻烂谷子,不过是准许你去抄录一份罢了,玉简本身何曾少过一块?”
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袖中,那里藏着一枚早已空空如也的玉瓶,瓶壁内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、属于悟真池水的清冽气息——那里面曾装着他数次铤而走险、才侥幸偷取到的池水精华。“三百积分?哈!为了守这破宗门,老子浪费的那些悟真池水,若是拿去黑市……能换来多少真正的天材地宝?那些死了的蠢货,连魂都散了,积分又有个屁用?我们拿命搏杀换来的,不过是老家伙嘴里轻飘飘一句‘应得的赏赐’?简直是在打发叫花子!”
他的声音压得极低,混在震耳欲聋的欢呼浪潮里,细微得如同蚊蚋振翅。可就在“打发叫花子”这五个字带着浓浓的不屑,从他齿缝间溢出的瞬间,半空中那巨大的四长老投影,动作竟微不可察地一顿!那双深邃如古井寒潭、仿佛能容纳星辰的眼睛,竟在万千人头攒动、气息混杂的广场上,精准无误地、带着一丝探究,朝黄宗羲所在的阴暗角落瞥了一眼!
那目光没有雷霆震怒,没有刻意施加的灵压威迫,却像腊月里最刺骨的寒风,瞬间掠过黄宗羲的后颈皮肤。少年浑身猛地一僵,仿佛被一只无形冰冷的利爪骤然攥住了心脏,方才还在胸腔里翻涌沸腾的怨怼与不甘,瞬间冻成了尖锐的冰碴!他猛地低下头,指甲深深掐进掌心,带来一丝刺痛才勉强稳住心神。眼角的余光却清晰地瞥见,四长老那淬着强大灵识的视线,如同盘旋的鹰隼,在他低垂的发顶上方停留了足足半息之久!那目光锐利得仿佛能穿透皮肉骨骼,直刺他心底最隐秘的阴私念头,让他如芒在背。
“都给我听着!”四长老的声音再次响起,威严依旧,仿佛方才那惊鸿一瞥只是众人的错觉,“各峰执事即刻清点伤亡名录!伤重者速送丹药房救治,不得延误!亡者……收敛魂魄,以镇魂棺妥善安置!其余人等原地休整,恢复灵力,未经传讯,不得擅离广场半步!”
话音落下,巨大的光影投影开始渐渐淡去、消散。然而,唯有最后那道若有似无、却冰冷刺骨的灵识波动,如同跗骨之蛆,深深烙印在黄宗羲的感知里,让他背脊瞬间被冷汗浸透,黏腻地贴在里衣上。
待广场上的人群在执事指挥下开始有序忙碌,收敛同袍、救治伤员,黄宗羲才敢悄悄抬起头,望向四长老投影消失的那片虚空,眼神晦暗不明。他舌尖用力抵着后槽牙,无声地磨了磨,像是在咀嚼着某种极度的不甘。指尖再次触碰到袖中那枚因池水耗尽而彻底黯淡、如同顽石的玉瓶,心中的那股邪火愈发汹涌:“老狐狸……好敏锐的灵觉,算你狠。”
他低哼一声,迅速收敛起所有外露的情绪,转身混入忙碌的人流。步伐看似因伤势而有些踉跄,眼神却已恢复平静,甚至带着一丝惯有的惫懒,唯有那深藏眼底的一抹执拗狠劲,如同淬毒的匕首,昭示着他未曾熄灭的野心——这悟真池的真正机缘,他黄宗羲,迟早要亲手拿回来!
回到独居的、位于偏僻角落的静室,黄宗羲一把扯下染满血污和尘土、几乎看不出原色的破烂外袍,随手扔在冰冷的石榻边。铜盆里冰冷的清水被他狠狠泼在脸上,刺骨的凉意让他因愤怒和谋划而微微发烫的头脑瞬间清醒。水流顺着棱角分明的下颌滑落,在青砖地面上砸出细碎的水花,水面晃动的倒影里,映出他眼中那抹挥之不去的阴鸷。他想起四长老投影消失前那意味深长、仿佛洞悉一切的一瞥,想起传功殿里那些被奉若珍宝、实则烂大街的所谓战技玉简,一股无名邪火猛地窜起。他狠狠一拳砸在铜盆边缘,发出“哐当”一声闷响!
“三百积分?”他对着水面中扭曲的自己,声音低沉而危险,水珠溅上他冰冷的脸颊,“等我找到悟真池真正的秘密……你们所有人,就都给我等着瞧吧……”
狠话说完,他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强撑的力气,一脚踢开湿漉漉的木屐,径直倒在冰冷的石榻上。连日激战积累的沉重疲惫如同黑色的潮水,瞬间将他淹没吞噬,刚一闭上眼,意识便沉入了无边的黑暗。
……
不知过了多久,窗外渗入的微光驱散了静室的黑暗。
“呼——”
黄宗羲猛地睁开眼,眼底没有丝毫初醒的迷蒙,反而是一种被冰水浇透般的、近乎亢奋的清醒。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,仿佛要将昨夜的憋闷尽数排出。一个利落的鲤鱼打挺,他翻身跃起!然而动作不可避免地牵动了身上几处被鬼气侵蚀、尚未完全愈合的暗伤,一阵尖锐的刺痛传来,让他“嘶”地倒抽一口凉气,眉头瞬间拧紧。但这点痛楚,丝毫未能冲淡他眼中那灼人的光芒。
几乎就在他起身的同时——
“咚!咚!咚!”
三声沉重悠远、穿透力极强的钟鸣,骤然响彻整个鬼王宗废墟上空!钟声急促而威严,带着不容置疑的召集之意。这是宗门最高级别的紧急召唤信号!
瞬间,原本尚在休憩或处理伤势的弟子们,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中,无论身处废墟何处,都闻声而动。急促的脚步声、衣袂破风声在各处残破的殿宇巷道间响起,一道道身影从各个角落快速汇聚,带着惊疑、凝重或一丝未消的疲惫,再度如潮水般涌向那片刚刚经历过血与火洗礼的中央广场。空气瞬间紧绷起来,无形的压力弥漫,预示着新的风暴或许即将来临。
黄宗羲眼神一闪,迅速套上一件相对干净的备用弟子袍,将那枚空玉瓶更深地藏入袖中暗袋。他推门而出,脸上已换上了一副与周遭弟子无异的、带着些许紧张和凝重的神情,脚步略显急促地汇入涌向广场的人流。只是那低垂的眼帘下,一丝异样的精光,正悄然流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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